阎舌

⑨

“老爸，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。”

这季节天黑的很快，更何况是接近北极的海滨雪城，他们不过是去购物，回来路上耽误了一阵，暮色已遮住了四分之三的天空。

疲倦的喜灰灰趴在灰太狼背上，快到家时，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。

灰太狼微微一愣，同样的问题， 前几天他才旁敲侧击地问过喜灰灰。

“怎么说我不喜欢你呢，你是我唯一的孩子。”

“可是我看到你的搜索记录‘两个聪明人为何生出低智力小孩’。”

“......”

某只狼老脸一红，斟酌片刻，剖心道：

“宝贝儿，老爸年轻时，一无所有，是个穷小鬼，身材、体力也比不过别人，总是抓不到食物，所幸头脑还算聪明，懂得怎样制造陷阱，每天都有事做，就算远离了狼群，也可以活得很好。你比我小时候还要瘦弱，如果脑袋里装不够有用的知识，真不知道以后要怎样活下去。”

他一路上叹着气，目视前方，提着两个大号购物袋，背上驮着一只肥胖的小狼，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赶回了小区，路上人影寥落，风景冷肃，只有院门口斑驳的公交站牌缠了彩灯，散发着淡如白水的年味儿。

“我知道你是很聪明的狼狼......可是老爸......唉，你小时候就没有做过什么蠢事吗？”

灰太狼皱眉思索，陷入久远的回忆。

他告诉儿子:“有一次我肚子太饿，刚好我老爸也不在家，我怕溜白那家伙告状，就支开他偷偷跑出去，下过雨的山路上有很多蘑菇，鲜艳欲滴，看起来可口的很。”

“你吃掉了那些野蘑菇？”

“嗯哼，饱餐了一顿。”

“后来呢？”

“后来食物中毒，看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，你爷爷帮我催吐，打得我屁股开花。”

摸出钥匙开门，听到小家伙在自我安慰：“或许我也没那么笨呢，等我长大了，可以跟喜羊羊叔叔学修发电机，做一个像他那样的修理工。”

“别傻了，他不属于这里，早晚也要离开，给你一些小恩小惠，不过是看你傻的好玩。”

“老爸，我不是那么好收买的狼狼，请不要小看我!”喜灰灰奋力抗议:“我喜欢喜羊羊叔叔，是因为他身上有爸比的味道。”

“什么什么？什么是我的味道？”

“不是和你一样的味道，是爸爸的味道，就像你用的那条被子，盖上会让我好舒服。”

晚上哄睡了小灰灰，灰太狼辗转难眠，找出了喜羊羊留下的衣服——一件普普通通的工装衬衫。

是来装空调那天，他洗澡时换下的脏衣，灰太狼顺手给洗了干净，尚未还给他。

因为没有妥善的熨帖，看着皱巴巴的，料子摸起来偏硬，穿起来一定舒服不到哪去，不过会很规整、很有型。

他心思渐远，揪住上面的纽扣转动，不自觉幻想出青年人单手扣扣子的情景。

他只是，好奇儿子形容的那种气味。

好像类似的感觉他也有过，小时候兵荒马乱的，每天都挨饿、挨揍、要拼了命地找食物，还要撒开腿逃跑，所幸这些都会在夜晚结束，得以蜷缩在父亲身边，嗅着他身上淡淡的体味入睡，由衷的感到心安和幸福。

是一种亲切感。

将脸埋在这衬衫上，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，脑中挥之不去的念头提醒他，这是谁的衣物，迫使他不得不去联想那个人，跟他们经历的一切。

呼吸不由变得粗重，他鬼祟地看了一眼房门，趴在床上，缓缓将身体绷紧，一只手懊恼地揪扯长发，另一只手则向下伸进被子。

夜里不知梦到什么，他一个中年老男人，居然梦遗了。

已经是中午，他赶忙去给小灰灰热吃的，头脑留下了混乱的钝痛，闲下来梳理昨晚的思绪，纠结已久的问题仿佛一下子有了答案：

他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尚且放不下，

喜羊羊怎么会可能忘记呢。

极端的恶劣天气，加上小镇近来颇不太平的现状，寒假势必要延长，小孩子天天窝在家里看漫画书动画片可不行，灰太狼打算给小灰灰请位家教，挖掘一下幼儿园课程之外的艺术天赋，便电话联系了附近的一家教育中心，同一位老师约定了时间上门。

挂断后，又鬼使神差地，打给服务台，谎称自己家里灯光忽明忽暗，疑似电压不稳，要求把电话转接给那位可靠的电路维修员。

“喜羊羊......爷好心给你提个醒。”

温暖的室内，灰太狼单脚垂地，另一条腿蜷在椅子上，边打电话边给自己煮茶喝，一派悠然自得，小灰灰趴在他脚边不远处的地毯上，撅着小屁股正在打奶呼噜。

“灰灰？”

“是我。”

喜羊羊那边略显嘈杂，他用手掌捂住手机：“你说。”

“先说好，我的直觉一向很准，这次也得听我的，这份差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，之前有两个电工先后失踪，据说已经找到了尸体，所以才没人肯干，他们没告诉你实话吧，只是在利用你，想想办法尽快脱身......说真的，这里并不适合你。”

“抱歉......听不太清楚。”

劲爆的舞曲混着人声，透过话筒传进灰太狼耳朵里，疯狂的节奏敲得他一颗老心脏怦怦直跳。

“妈的。”灰太狼怕吵醒儿子，甩着尾巴冲到楼上，才敢大声骂他：“你小子在哪找乐子，怎么这么吵。”

“抱歉。”

“抱歉你妈个头。好了，爷再说一遍，爷是好心，换成羊村任何一只羊我也会这么做，你可别自作多情了。你听好——”

“嘟——！！”

灰太狼保持着举手机的动作愣在窗口，一脸不可置信。

喜羊羊刚刚挂了他的电话？

他刚想回拨过去，冷不丁后知后觉意识到：刚才电话里那阵乱糟糟的乐音，像是在白恩的酒吧。

里面不正是算计他给社区卖命的老狐狸们？？？

这小子跑那里干什么？

灰太狼把小灰灰抱去床上，忍不住又是一阵叹气，小狼们在这个年纪最是有活力，惹是生非，狗都嫌弃，而喜灰灰却像是得了冬眠病，整日睡眼惺忪。

把一瓶夜间奶放在床头，以防小家伙醒了找不到吃的，轻手轻脚到玄关穿好靴子，锁好屋门，缩着头快速地朝这座城市中最喧闹斑斓的街市走去。

白恩经营的酒吧，是社区男人们找乐子最爱去的地方，也是他们“老.男人帮”的大本营，名叫“酒神之吻”。

最豪华的卡座内，西奇、品脱、肥豹他们正拉着喜羊羊称兄道弟。

白恩坐在对面，一个人占了一张沙发，肆意打量着对面的青年人。

喜羊羊也在观察他。

如果是在狼族，白恩应该是猎食队伍中的佼佼者，露出的手臂肌肉，仿佛能轻易撕碎猎物，他的五官英俊，气质成熟、不羁洒脱，似乎天生带有狼族的野性与魅力，手上正把玩着一块玉。

喜仔心里清楚，这样一头狼，对羊能有几分善意？这几人多次邀约，无非是想拉拢他，摸清他的底细，看看他对社区还有什么价值。

前几次喜仔都借口拒绝，而这次，他来看看喜灰灰口中对灰太狼关怀备至的白狼叔叔是何方神圣。

两个男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，几乎要形成有杀伤力的电流。

西奇一巴掌拍在喜仔胸口，嗔怪道：“喜羊羊老弟，你可真不识抬举，千呼万唤始出来。”

“咳咳、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。”

几人热情地灌他酒喝，烦人程度比起懒羊羊沸羊羊他们有过之无不及，好在喜仔也是天生的领袖，与他们聚在一起商讨电力系统受损的应对之策，沉着冷静地分析着目前情况，提出方案，让向来无脑的狮子、野猪佩服至极。

正在复盘建备用发电机这一方案的可行性，侍应生小跑过来，打断他们：“老大，灰狼先生来了。”

灰太狼就跟在他身后，毫不客气地挤进来，同几人问好，他与在座的都是熟人、老情人，没什么好矜持的，待看向白恩时故作惊讶：“今天怎么没犯困呢，睡神？”

“我跟兄弟们商量事情，今天这么有空？小灰灰呢。”

喜羊羊注意到，灰太狼一进来，白恩立马端正坐姿，掐灭香烟，也将面前的酒杯推远些。

“灰灰在家睡觉。”

“不要把他一个人留在家，灰太狼。”白恩皱眉道：“你的安全意识得加强些了。”

“看吧，他做不到这么细致，要我说，灰太狼，是时候给家里找个女主人了。”

“老灰，喝杯酒暖暖身子。”

“你也忍不住出来玩儿了，这个冬天确实太难熬。”

“过来坐。”

灰太狼装出一副和喜羊羊不熟的样子，屁股却诚实地落在了他那边，嘴上不忘挖苦：“哟，这不是咱们年轻有为的小肥羊师傅吗？”

“灰太狼，我不允许你继续讨厌这个小伙子，以前我也对他有偏见，可是我现在非常喜欢他。”西奇拿手指指灰太狼，很不客气道：“他忙活了一个冬天，可是他得到了什么，我们不是这么不公平的人，必须嘉奖，必须尊重他，白恩都请他来喝酒了，我希望你！大灰狼，也能放下那些俗气的恩恩怨怨。”

“你很讨厌我吗？”喜羊羊问，好像某人在他背后说了什么坏话。

灰太狼百口莫辩，“难不成我非得喜欢你才行？”

众人都笑起来，互相打趣，在这种轻松缓和的氛围中，室内的灯光忽然闪烁几下，齐齐熄灭。

适才还热闹靓丽的午夜场，就像被气派的大门外包围的天幕入侵一般，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。

“天哪。。。”

经历过雪灾、对停电有深刻恐惧的客人们反应过来后，尖叫声咒骂声混成一片，慌不择路的相撞和踩踏使他们乱作一团。

“都别吵——！”

安保手持照明灯跑来维护秩序，显然对这种突发情况早有经验，白恩亲自去楼上看过，远处的居民区灯光如旧，断定是酒吧自身的电路故障，便安心不少，组织酒客们有序离开。

现成的电工就坐在里面，自然责无旁贷，喜羊羊穿好外套，借了个手电筒要去查看，示意再来个帮手，灰太狼立马站起:“我跟你去。”

酒吧也是老建筑，与周围的商铺是一套电路，电箱恰好处在外面一栋老楼的隔间，喜羊羊查看一番，从上衣口袋叼了手套出来戴上，两手都在忙，灰太狼就负责在一旁照灯。

“真有你的，狮子现在站你这边？”

“你太小看我了，我一直都讨人喜欢。”

手电的光线太弱，喜羊羊半跪在地上，凑近仍看不分明，只好换了灰太狼在前，举着照明灯，而他贴在背后，伸长手臂维修烧坏的地方，为图方便，不得不将头也搭在灰太狼肩上。

这样一来，他的呼吸，就在近侧。

灰太狼安静地站着，不一会儿便脖颈酸麻，稍一动弹，就像投怀送抱一般，蹭到了身后人的肌肤。

为了方便，他们都脱了棉服，可还隔着厚厚的里衣，灰太狼只觉得后背在发热，毛衣扎得他皮肤作疼。

“很麻烦吗？”

“不......”

“弄快点。”

“嗯。”

喜羊羊专注中，嗅到一股洗发水的味道，灰太狼有些洁癖，每天都要舒舒服服地泡澡，一天内早晚能洗两次，尤其钟爱果味的洗浴用品。

所以整个人香喷喷的，很是骚包。

“灰太狼，你有想念过我的，身体吗？”

身处后方的阴影中，喜羊羊忽然停下了动作。

“你猜。”

“我想你会的。”

“你太自信了。”灰太狼轻轻笑起来，深感无颜。

【此处省略三百字，完整版见web】

......

酒吧内，一帮人还在围着蜡烛取暖。

蜜熊看了看手表，狐疑陡生：

“怎么去了这么久都没消息，喜羊羊不会给灰太狼吃了吧？”